《安倍晉三大戰略》:認識近十年的日本國家戰略

 

讀者:蔡依橙

 

 

 

 

安倍晉三先生在 7 月 8 日遇刺身亡,之後的各種哀悼報導,以及中國小粉紅們展示的各種離譜下限(文字影片商家),都將是一個世代的共同回憶。

 

而這個過程中,許多臺灣的網友可能會跟我一樣產生幾個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可以從《安倍晉三大戰略》這本書找到答案的。

 

《安倍晉三大戰略》一書,清楚說明了安倍 2012-2020 擔任首相前的準備,上任後在國內經濟、對外關係、政府組織上的改變,以及最終發揮的實際效益。並將日本與美國、中國、印太各國、韓國的關係都做了很好的整理。

 

 

問:日本將會為安倍舉行國葬。除開個人情感,以國家角度舉辦國葬,恰當嗎?安倍晉三擔任首相期間,究竟完成了什麼,跟過去的首相有什麼不同?

 

恰當。因為安倍晉三先生,並不只是日本戰後的「其中一個」首相,也不只是因為他剛好在任時間比較長,能維持住更多政治穩定。而是因為他成功設定並執行了日本的國家大戰略。

 

前一個國葬的首相,是吉田茂。而吉田茂為日本所設定的路線(由美國保護安全、日本全力衝經濟、不介入任何國際衝突),從戰後百廢待舉的 GHQ 時期,一直走到經濟發達的現代日本,相當不容易。但吉田路線到了後期,真的產生了很多問題。

 

因為一個經濟與文化影響力非常強大的日本,對應的卻是在國際政治上刻意的退縮,尤其在 1990 年美國要求日本支援波斯灣事件,造成的難堪國際形象,最為典型。

 

當美國大哥要求自己照顧了幾十年的日本一起出兵時,當年的日本政壇依然不想介入戰爭,於是象徵性地捐了 10 億美金,美國與盟國們得到的印象,則是一個小氣又自私的日本,賺走世界的錢,卻不願意負擔責任。產生形象危機後,日本政府才逐漸加碼到約 140 億美金,並派出支援性的部隊。因為過程處理不當,雖然錢捐了、自衛隊也派了,但形象崩盤已成事實。

 

(雖然這確實是對日本衝擊很大的國際事件,但中文報導非常少,現在搜尋到的,很多又是中國反美立場的內容農場。因為中文網路資訊獨特的偏狹限制,臺灣要獲得相關的資訊,只能從翻譯過來的日本政治相關書籍,以及直接閱讀國際媒體中文版外語新聞。)

 

安倍晉三,則是從 1992 年上任開始,果決整合了國內的期待,並從歷史遺緒中尋找思想和法律工具,帶日本走出這樣的困境,重新回到世界一流大國。經濟上依然強大,逐漸補強自己的國防產業與力量,設定清楚的外交路線,作為民主自由陣營的可信賴角色,並積極在亞洲與世界扮演秩序的穩定者與建構者。

 

綜觀戰後日本,吉田茂的國葬,代表的是吉田路線的成功,帶領日本從廢墟與挫折中走出陰霾,繁榮富裕。安倍晉三的國葬,代表的是安倍路線的成功,帶領富裕卻沒有方向的日本,重新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

 

 

問:安倍晉三建立下來的路線,會因為他的逝世而煙消雲散嗎?

 

《安倍晉三大戰略》這本書認為不會。即使這本書撰寫與出版的時候,根本沒有人預料到安倍會逝世,只知道安倍因為潰瘍性大腸炎復發,而辭掉首相。

 

作者清楚的說明,安倍晉三先生在 2012 到 2020 擔任首相期間所走出的大戰略路線,並不只是零星決定、偶然為之,而是整合了日本過去的困境、思想、歷史、法律、政治界、自衛隊、外交界後的成果,而且幾個重要的機構改制,都是以壓倒性的民意和票數通過法令的。這樣的改變很有保守主義風格,從歷史與軌跡中找到改革的契機,凝聚更多的共識,而不是否定一切全部重來的突發性改變。

 

(保守主義的保守,不是不做事,而是尊重系統、尊重過去,並以之為基礎去改變,像是英國漸進式的從君主過渡到民主,就比較穩健。而法國大革命砍了一堆頭,讓巴黎成為血腥與恐怖之都,最終卻又因人民渴望秩序,擺盪回拿破崙帝制,製造更多問題。)

 

因為安倍的改革凝聚了大量的民意,也讓非常多不同派系甚至不同黨派的政治人物都理解並一起奮鬥,體制改革穩健,目前做出的成績也是日本民眾認可的,就算未來的新首相主觀上想偏離這個路線,實務上都很難。

 

安倍為日本訂下的,可能是未來幾十年的國家發展方向。國葬並不是這個路線的結束,而更像是路線的確認。

 

 

問:安倍晉三在為日本建立大戰略的過程中,有沒有犯過嚴重的錯誤,後來有機會補救嗎?

 

有,最嚴重的失誤,就是安倍因為把日美關係看得非常重要,是整個戰略路線中最重要的基礎,所以他打破慣例,在美國總統大選投票前,就拜會了民主黨候選人希拉蕊。當時他的情報判斷,認為希拉蕊一定會選上,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川普當選。

 

安倍肯定也非常錯愕,但他立刻展開補救,了解川普的喜好,建立個人關係。像是在川普訪日期間,搭上出雲級小航母中最新的加賀號,並戲劇性的使用升降梯,像是天兵神將一樣,光芒萬丈地出現在大量自衛隊士兵前。

 

 

 

 

安倍甚至為了川普,特別舉辦了一個美國總統盃相撲比賽,幫他做了一個超大的、上面有老鷹的獎盃,來頒給最終優勝者。為了這個精心設計的招待,還打破了很多相撲的傳統慣例,像是讓川普坐椅子而非席地而坐、讓川普穿特製的(看起來很像是皮鞋的)涼鞋上土俵頒獎等等。

 

 

 

 

安倍幾乎都把川普要的面子做足,即使川普片面向日本鋼鐵徵收關稅,安倍也從來不公開批評美國與美國總統,就很低調的處理國內與國際貿易的應對。(入列美國鋼鋁重稅名單 日本:遺憾但不放棄溝通 / Japan plays it cool on response to US steel tariffs

 

因為這些努力,日美關係完全沒有受到影響,而且這個過程,也讓美國整體外交、軍事、政治界,都確認了安倍時代的日本,是美國可信賴的亞洲夥伴的形象。

 

 

問:安倍晉三的國際關係規劃中,對臺灣的設定是什麼?

 

這剛好是作者本書中沒有提到的,而八旗在編輯的時候,特別找了四位專家寫了四篇文章放在附錄,以增加跟臺灣讀者的聯繫。

 

這也是作為一個臺灣讀者,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最有趣的思考作業:「你認為,安倍是怎麼思考臺灣的?」「又,臺灣自己,應該有怎樣的大戰略?」

 

首先是,安倍究竟怎麼思考臺灣。安倍的路線是:1. 美日同盟 2. 積極協調與領導國際多邊組織 3. 拒絕中國與韓國無止盡的情感勒索,並希望他們加入以規則為準的國際合作。這三點,就是為了保護日本的利益線,也就是英文版書名 Line of Advantage。

 

這條利益線,是海上運輸之線、是貿易之線,也就是自由且開放的印太 FOIP: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這個由日本創造、美國沿用的詞彙。臺灣則是這個利益線上,最可能爆發戰爭或者被中國滲透而斷掉的位置,也是最脆弱的一環。

 

根據以上,就能解釋安倍的對台策略。

 

為了避免激怒中國,所以官方交流的形式進展不多。但實際上,卻有很多非官方的、人道的、民間角度的、情感的互助。像是送疫苗私人拜訪親自寫字支持臺灣帶頭吃鳳梨等,讓臺灣人新增一個國際友好的選項。最重要的,是藉由擴大解釋美日安保,「臺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以中共若侵略臺灣一定會觸發日美聯合防禦的宣示,嚇阻中共的侵略行為。

 

 

 

問:臺灣自己的大戰略,該是什麼呢?

 

回到我們臺灣自己。如果我們要基於自己的歷史經驗、法律系統、政治現況、國際情勢,去發展出一個屬於自己的臺灣大戰略,應該是怎樣的呢?

 

我想是,內部得先把經濟穩住,緩步成長,對外則是以美日台同盟,積極扮演國際人道角色,強調自由民主的特色,並爭取更多實質雙邊與多邊合作。

 

臺灣,2016 年後,正走在這樣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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