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依橙
專欄：非凡新聞周刊 五六年級菁英怎麼說
完稿日：2009/1/4
全文：
前陣子，我聽到一場2008年最具有人文關懷的醫學演說。場地不大，聽眾也不多，是個在網路上也搜尋不到的小活動，但卻震撼力十足。
那是Z學長在醫師節頒獎典禮，以獲獎代表的身份上台致詞。他一上台就說：「人類自古以來，死亡率就從來沒有改變過。」
怎麼會呢？不管是癌症或心血管疾病，我們藉由標靶藥物、血管內技術、手術、整合醫療，都將五年死亡率降低許多。或者像肺炎這種感染疾病，在抗生素發明後，人類從束手無策，變成屢戰屢勝。死亡率當然是一直在下降的啊。
後來Z學長說：「死亡率從來沒有改變，都是『一人一次。』」
對我們這群每天都在醫院與疾病搏鬥的人來說，能讓一個病人順利出院，度過危機，就是戰勝一次疾病。以三年五年的短時間來看，死亡率是下降了，但以時間長河的角度來看，我們或許治癒了肺炎，但患者未來還是可能罹患心肌梗塞和癌症，也許新藥與新的治療技術讓我們延長了患者的生命，但那也僅只是延長。若拉高視野，以一百二十年來看，人類自古至今一直都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不管醫學的進步如何，長生不老永遠只是傳說。我們在許多的小戰役中逼退疾病，但卻從來不曾戰勝死亡。
在這樣的前提下，重新檢視我們這些醫護人員到底作了什麼？我們讓末期肺癌的患者多活兩年，讓他能看到孫子結婚、曾孫出生；我們讓安寧病房的患者維持生命的尊嚴，舉辦生前告別式與家人看場最後的電影；我們提醒了患者與家屬生命是有限的，讓他們更珍惜活著的每一刻。我們並沒有改變死亡，但我們爭取了時間與尊嚴，讓生命增加回憶，那些某信用卡廣告所稱的「無價」回憶。
原來真正重要的，並非是否死亡，而是在生命過程中我們留下了什麼、讓別人記得了什麼、改變了什麼？
Z學長之所以在醫師節獲獎，是因為他長年奉獻於醫學教育，經由全院實習醫師票選，以民主程序紮紮實實獲得全院教學績優醫師第一名。在他的生命中，他選擇以醫學教育做為讓生命價值永恆延續的方法，將重要的醫學基礎知識，與他對醫療的熱情與態度，傳遞給年輕醫師們。以教育播下種子，這些種子將長成果樹，繼續開枝散葉，世界也將因為他的努力而有所不同。
做為醫療從業人員，我們比各行業更容易看到生命與死亡的多重面向，也更容易在與疾病搏鬥的過程中體會生命的重要價值。職業或許不同，但生命的本質卻是相同的。死亡既然是一人一次，我們回頭該想的，則是我們在這個短暫的人生中，應該作些什麼？在還能為人類文明做出奉獻時，讓世界因為有我們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