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蔡依橙

台灣的世界角色

台灣一直和世界史息息相關，反倒和中國的關係，要到很近代才比較密切。

例如，《最低的水果摘完之後》的作者顏擇雅社長，在書中提醒我們，事實上中國這塊大土地上的政權，幾千年來並不很在意台灣，所以台灣第一次出現文字，並非漢字，而是以羅馬拼音寫成的新港文，是 ABC，不是壹貳參，更不是ㄅㄆㄇ。

又例如，以 Formosa 稱呼台灣，據稱是葡萄牙水手開始的，但近年的研究發現證據不足，可能是西班牙人才這麼稱呼。荷西時期的台灣，在大航海時代，扮演一個富庶但離政治中心都有點邊緣的角色。鄭成功跟施琅，那都後來的事情了。

又如，今天的世界秩序，其實是二戰冷戰後的美國獨霸，開始稍微遇到中國的挑戰。美國以本土為基地，配合台灣在內的第一、第二島鍊，將太平洋納做內海，配合歐洲各盟國，將大西洋也納做內海，這種「自由航行權」（＝我的自由航行權）的戰略思維，是繼承自英國的。英國之前，則為荷蘭、西班牙與葡萄牙。

霸權都很類似，有的文明了些。

第一個全球性的帝國，就是足跡橫跨美洲、歐洲、非洲、印度、亞洲的葡萄牙。雖然是西元 1500 年左右的事情，船體、衛生、科學知識都不足，但那種複雜的軍事、外交、征服、欺騙、佔領、貿易概念，跟 2017 年的今天，沒什麼兩樣。這就是讀這本書有趣的地方。

葡萄牙人繞過非洲好望角遠征印度海岸，人數不足、水手疲累，但依然能打下港口，並建立永久據點，靠的就是殘暴戰役的心理威攝，以及定期和不定期的武力展示。你現在掀掉我的堡壘，沒關係，明年季風轉向，葡萄牙下一批戰船來的時候，一定讓你後悔。加上周邊基地神出鬼沒的不定時支援，使得帝國能不用在每個據點留下大量常駐兵力，也能長久控制盟國。自然，印度洋就變成葡萄牙的內海。

這種模式，是不是很像美國以一連串的登陸血戰，以及最終的原子彈，對日本做心理威攝。然後搭配第一第二島鍊的交互支援，第七艦隊定期或不定期繞一繞，在盟國領導人有點見異思遷，想參與另一個帝國的建設計畫時，派台 F-18 假裝故障降落，委婉的提醒一下，非常類似。

面對強勢火力，弱者如何應對？

當然，帝國崛起時，對周遭小國的屠殺，也很有思考價值。在葡萄牙擁有優勢大砲與傑出總督時，不管是抵抗、外交或降服，地方小政權都沒有好下場。大概就是「死去」，以及「恥辱地死去」，兩種選項。

台灣很幸運，雖然面對帝國在旁崛起，今天的戰爭型態卻已經跟過去不同，我們擁有的飛彈、防空、反登陸能力，加上台灣海峽的保護，終於能有不對稱戰爭的本錢。只要沒有內奸，齊心協力，要擋住幾波攻擊，問題不大。

葡萄牙征服印度洋周邊與西班牙征服中南美時，非常類似，都利用了當地政治勢力彼此不合的特性，見縫插針，分而破之。史有明鑑，希望台灣社會能懂。

本書的兩個了不起

讀來尚稱順利，作者一開始附的圖非常有誠意，雖然簡單，但全書提到的重要戰役地點都有，省去了很多自行 Google 的力氣，更能專注在思考地緣政治與軍事策略。考量到作者處理的是超過 500 年前的故事，在文獻散佚、古戰場隨著歲月凋零的狀況下，能把這一整個帝國崛起的年代貫串起來，實在用心。

第一個了不起，是當年的葡萄牙人，利用宗教大旗與個人私慾，順利推動了這麼偉大的探險與征服，那可是地圖很簡略且不可盡信的年代。當然，過程中的欺騙、殺戮與反人類罪行，也很令人嘆息。葡萄牙人殺穆斯林，每次都是幾百幾千人在殺，願意給錢的商船，一樣是全船屠戮，小孩當著大人的面全殺，只有漂亮女人能活下來當奴隸，甚至還會把大量死者的四肢與頭砍下，裝上小船，插上政治宣傳信，飄進港口城市，做心理戰。

第二個了不起，是作者在 500 年後，把從葡萄牙到好望角到紅海到波斯灣到印度的這一整路故事，整理成人人能讀的文字，且重要角色還能寫出個性！

重新思考東亞近代史

最後，因為我們習慣中國國民黨的史觀，認為日本人應該為第二次世界大戰道歉道歉再道歉。但日本從戰敗開始，以及被迫接受東京大審時，就一直傳達這樣的概念：「戰爭罪與反人類罪，是你們西方國家強加給我們的。我們打輸了，所以派幾個高級幹部送頭給你，這沒辦法。但其實日本做的事情，就是每個西方帝國都在做的事，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都是這樣。與其讓你們消滅亞洲文化，不如由同是亞洲人的日本，來扶植各地政權，保留其特色，你看像滿州國，我們就是用當地皇帝，也保留地名與文化。」

讀過西方幾個帝國的行徑，你認為，日本人的立場，有沒有道理呢？

海洋國家的孩子讀歷史，或許該是這樣的：多面向、多角度、多種思考、多種可能。

相關連結

• 《征服者：葡萄牙帝國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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