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境界初領悟

2007 年 04 月 01 日

這兩天參加了同學的婚禮,很為我這個高中同學兼未來的傑出同行高興。

 

婚禮中,很多是我在十五歲時認識的同學,一起走過國中、高中、大學的歲月,而現在,大家卻都是略有小成的社會人士,年紀也都三字頭了。這十五年間,我們學習、成長、愉悅、憤怒甚至悔恨,不管怎樣,十五年後卻也幸運地仍能聚首談天說地。有些很愉快的回憶拿出來說,也有些不愉快的回憶我們懂得不談,婚禮一邊進行,我也為我自己對人生的看法改變感到驚訝。

 

曾經,我在大學時代修了很多性別文化的課程,同時也吸收了很多歐陸思想家對權力以及現象的新穎詮釋,於是我變得對社會中的性別權力極為敏感,那時候的眼睛裡只看到女性走入家庭中的限制與束縛,即使參加婚禮,卻也懷疑究竟這是一場眾人祝福的儀式,或者是父系社會使用群眾力量規範女性的過程。因為我自己對婚姻的認知整合仍有障礙,於是我有整整五年,不太參加婚禮,像是隱居了一樣。

 

然後我遇到了適合的人,也就這樣安定了下來,在我自己的心中,婚禮是想要從簡的,總覺得大張旗鼓很麻煩親朋好友。但我親愛的媽媽養了我二十多年,就是希望這個先結婚的長子有個風光的婚禮,於是熱心的母親大人,只好從頭幫我打理到尾,不管菜色、儀式、場地、流程實在是無可挑剔,連我自己都訝異原來婚禮可以這麼愉快且令人感動,一切的辛苦似乎是為了反應所有對我有期待的人的開心,包括雙方的父母、祖父母、師長等等。而我的另一半也相當開心於這華麗隆重的儀式,在我眼中,婚禮似乎不再是那麼複雜而猶豫的,開心的情緒佔了大部分。仔細思索,我曾經在意的那些事情仍然在的,例如在家庭生活中兩性可能遇到的困難、在婚禮儀式的觀眾中仍可能有感情的戰敗者暗自傷心,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瞭解到人生本來不會是純粹的,任何事情原本就有好有壞,端看我想放大其中的那部分,而哪部分對我更重要。婚禮,是個儀式,大家選擇將快樂正向的部分在那三個小時中呈現,主秀該是打扮成這輩子最幸福美麗的新郎新娘,以及喜上眉梢的雙方家長,隆重儀式則佐以佳餚、美酒、照片簡報、上菜秀以及略顯無聊但對老人家很重要的公開期勉。我似乎開始懂了層次這回事,也逐漸感到自在。

 

幾年前去法國,我帶了幾幅達利的複製畫回來,那時的我對達利相當著迷,我喜歡畫中的炫技、直接、衝突以及強烈情感,構圖常不穩定,內容也充滿張力。但放了幾年,忽然不愛了。最近回頭看,清楚的發現那畫作中嚴重的缺點:沒有深度與層次。回想,這幾年喜歡的電影都是層次繁複的,包括:無間道、頂尖對決、魔幻至尊、塔羅牌殺人事件,不管是美式快速、英式優雅或中式城府,他們都在兩個小時內炫示了目不暇給的層次。或許這一切該歸因於人生閱歷漸豐,且對周遭親友的起落開始有了感慨吧。至於急速快感那種純特技與感官的電影,竟會讓我無聊了起來。

 

Q的婚禮很棒,婚紗也很棒,雖然全部的朋友都說我喜歡的那組著實老氣得很?對於這點我也有點辯解,我之所以喜歡那套修得重的,或許是因為攝影師藏起了很多東西:流暢的構圖將視覺重心集中於郎才女貌,細膩的修圖技術讓我們忘了認識以來流逝的青春。我知道那些刻意藏起來的東西都還在,但我的認知卻選擇專注於我想相信的世界。可見我的的確確是老了啊。想十年前,我還在追求純粹,現在,卻懂得在無奈的人生中珍惜一瞬的美好。

 

祝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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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醫的養成

2007 年 01 月 21 日

MAPCA

一個好醫師的養成,原來路是那麼漫長的,最近有了點體會。

 

最近,我的家人接二連三的在身體上出狀況,狀況有大有小,其中最棘手的該是阿媽的肺癌,一個健健康康的人,忽然看到肺部一個兩公分的小結節,經過系列的檢查,最後證明是腺癌。在門診及住院的過程中,即使自己身為這家醫學中心的一員,小地方能夠省點時間,卻還是強烈感受到病人在就醫過程中的不便與恐懼,看一次門診加上抽血,必須花上老弟一天的上班時間帶著阿媽四處奔走,八個小時裡,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時間超過四個小時,但行內人知道,真正決定性的步驟,其實加加減減不到一個小時。這就是台灣目前的就醫環境,總額給付的限制下,自然產生的結果。

 

醫療的過程中,免不了有許多帶有痛苦的步驟,輕如抽血,重的如穿刺,阿媽也明白的講,若不是一切過程有我相伴,懼怕與無助一定是難免的。那麼,那些沒有作醫師的孫子陪伴的其他病患,在診療的過程中,要靠怎樣的信心走下去?

 

前天值班,從五點半下班開始忙到清晨四點半才就寢,以往的我,在過了半夜後仍如此忙碌,往往脾氣與口氣便會變差,但這次,接到每一通電話,一個不認識卻無助的臉便會浮現在腦海,讓我不忍心拒絕,一個一個病人幫下來,等到自己就寢時也快天亮了。如果我做的事情,能夠增加病人有品質的生命,那怕是只有一天,該也值得。如果我做的事情,能夠快速的幫病人解決痛苦,那何必等待。如果我做的事情不能改變病人的結果,但卻能讓家屬釋懷,覺得盡了力,那為什麼不做呢?

 

前幾天,一個二十多歲的孩子來做心臟電腦斷層,高高帥帥的,卻是法洛式四重症合併肺動脈閉鎖的病人,因為家庭因素,當年沒做矯正手術,卻幸運的活到現在,他二十四歲的人生中,開始有了美好的回憶,隨著年紀增長,缺氧的狀況使他的四肢以及嘴唇都是冰冷且發紫的,檢查所需的閉氣十五秒,都能讓他眼冒金星,通常到了這種情況,接下來的日子就活一年是一年了,他的心臟不像我們是左右心分離,卻是如小型爬蟲類動物一般,只有一個心室同時負責肺循環與體循環,這樣的心臟負責一百七十幾公分的體型,自然是遲早會衰竭的。我的專業是心臟電腦斷層,我能替他做的,就是好好把每一條血管劃清楚,並判定他還有沒有機會做矯正手術,在報告中,給上完整的規劃與建議,供臨床醫師和他進一步討論。判讀的過程是困難且沈悶的,判讀了一整個晚上五個小時才完成,破解一項生命的奧秘,五個小時其實是值得的,但在管理的角度來看,這麼做是嚴重賠錢,稀少的給付,卻要佔去一個醫師一整個晚上自行加班的時間。值不值得,就在每個醫師自己的心中了。

 

對於每一位醫師來說,都是在鋼索上走:一方面,自己也有家人要照顧、要陪伴,也要考量自己的健康,以防蠟燭兩頭燒,一下就枯竭;另一方面,許多素不相識的病人需要協助,但以現今的醫療制度,其實是不足以提供完善的照護的,要把病人照顧好,就必須花上自己的健康、時間甚至金錢去補足醫療體系的缺失。鋼索上的每一天,都必須保持相當程度的平衡,否則將迅速墜落。有的醫師選擇協助病人,每天在醫院時間超過14個小時,六日不休,直到一天他的家人或他自己的健康不允許他再如此付出。有的醫師選擇為自己保留健康、保留財富,僅提供制度要求的基本品質,就情理法來說也是完全沒錯。畢竟,在整個社會都是功利取向時,憑什麼去要求醫師必須拋家棄子罔顧健康的為不相識的人毫不保留的付出呢?

 

一個好的制度,會讓想當良醫的人不那麼快放棄,一個壞的制度,會使得更多的病人感到無助。但這個社會衡量制度好壞的方式,卻只是健保費有沒有漲如此一項。或許,真的必須到一個個良醫都耗盡、選擇退休或退縮後,才有改變的機會吧。

 

良醫的養成,該不是只有個人層面的,系統,也該扮演協助的角色才是,至少,該扶住這些有心的年輕人,讓他們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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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行有感

2006 年 11 月 03 日


ida

(圖、日本戰國最聰明武將之一「伊達政宗」的親筆手書。)

最近去了日本一趟,有幾件事情值得記下跟大家分享:

 

在台北飛往仙台的長榮班機上,看了一部一直想看的電影:「命運好好玩(click)」。主角是個工作狂,執著於工作,渴望升遷,當工作與家庭有所衝突時,他總希望選擇工作、敷衍家庭。偶然間,他拿到了一個命運遙控器,可以將不想要的生活細節快轉,於是他快轉掉家庭聚會、生病、夫妻吵架,人生也很快的到了功成名就的地步。但一回頭,發現自己缺席了小孩成長的過程,父親在快轉過程中過世,老婆更是跟人跑了。幸虧,最後結局還頂喜劇的,由於主角深具悔意,在死神的協助下,重新回到使用遙控器前的生活。這次,主角選擇更腳踏實地的過人生,不再快轉,並將遙控器丟棄。

 

這是很有趣的一部電影,對於其實也是個工作狂的我啟示良多,也強力推薦給各位年輕的工作狂看。同樣的感觸,陶子在他的歌「走路去紐約」中也提到:「忽然很想不要飛,想走路去紐約。看看這一路我曾經忽略的一切。」陶子畢竟是聰明人,奮鬥過,也成功了,演繹起帶有人生深度的歌曲,就是這麼打動人心。人生只有一次,要成功、要家庭、要金錢,是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的選項,但常常被人忽略的是:「在每分每秒的當下,其實已經一點一滴寫完了人生」。像是「等我成功後,一定回饋給家庭」「等我賺到一千萬後,一定好好回家孝順爸媽」「等我升上經理後,一定要好好陪陪老婆」這種造句,其邏輯錯誤之嚴重,以及達成可能性之渺小,我終於領略了。

 

其次是很令人感動的日本達人精神。感覺在這個國家,「作對的事」的人比「想賺大錢」的人要來得多,參觀了專業的舞伎表演、三味琴、將棋製作等等技藝,也看了音樂鐘博物館、昆布館以及繩文時遊館這些專業的小型博物館後,很是感慨。在日本,願意花費自己的青春以及專注力在一些有趣事情上的人實在相當的多,對於事物的無形價值,這些達人們都看得到,而社會也給他們足夠的生活空間,即使並不富裕。台灣當然也有很多默默付出的達人,但在社會普遍關注政治、貪污、富豪、影藝醜聞的狀況下,珍貴卻賺不了錢的文化財產吸引不到足夠的資源存活,有可能繼承技藝的年輕人在功利為主的社會中也必須為自己的收入做考量,「不能賺錢,何必去做」變成了主流價值。

 

對於價值與價格的辯證,前陣子看了托斯卡蘭尼的金錢遊戲,蔡康永序裡提到他很遺憾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一位金錢的老師,我相當感同身受。在台灣,教育體系絕口不提錢對人生的意義,似乎是一個很理想的教育制度,視名利如敝屣。但長大後,老師父母的身教很快的教會小孩金錢才是社會隱而不宣的主流價值,新聞媒體綜藝主持人再次強化這個政治正確。從來沒有教育打算正視人生、金錢、慾望的糾葛,並引導孩子去做思考,確定人生方向。我總疑惑,不瞭解有形的貨幣與物質,怎麼可能懂得尊敬無形的資產呢?看看自己身旁的朋友同事,是斤斤計較於收入的多,還是豁達具有寬廣人生態度的多?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是主動作對的事情的人多,還是被動完成主管交付事項的人多?「又沒有多領錢,為什麼要做?」是不是工作中常聽到的一句話呢?

 

我的通識教育,是從大學畢業才開始的,而這門課我想我永遠也修不完,學生是我自己,老師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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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台北

2006 年 06 月 11 日

shinko


十年前的自己,在台北求學。

 

說好聽是求學,實際上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閒逛。閒逛在東區的街上、在敦南誠品、在水準書局、在華納威秀、在中山北路七段、在貓空、在文化後山。比起現在,那是多麼簡約的生活。騎個機車到處跑,連悶熱的安全帽似乎都能帶來什麼哲學性的想法。那些年,自己像是個長期旅客,好奇的觀察著所有一切我不懂的東西:「為什麼房租能這麼貴?」「為什麼看不懂的戲會這麼多人看?」「為什麼幾十萬人會為了選舉走上街頭?」「為什麼一家整型診所能有全國的知名度?」或許生在台北的人不會有這些疑惑,但對台北以外的孩子如我,這些在電視上出現,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從來都想不透為什麼。似乎,電視上的世界是台北的世界,而我未曾碰觸。

 

在台北的六年,遇到了兩次台北市長選舉,從阿扁當選、到四年後落選,我不懂為什麼民意支持度超過七成的市長會落選,所謂省籍情結,對那時的我還是相當難理解的。恰好那時我以役男身份申請短期出國,親眼看到小馬哥謝票吉普車把附近所有公家機關女辦事員通通吸出去,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一個沒有金城武年輕,沒有金城武帥的人,能讓行政部門停擺三十分鐘,所有申請件大排長龍。那時的感受相當的超現實,我覺得我無法完整的整合我的感官與認知。

 

結束學業後的幾個月,走在中山北路,感覺經過了六年,我似乎還是個過客,對任何事情雖依然感到新奇,但踏在台北的土地上,就是無法感應城市的節奏與脈動,那個在小學時代,寧靜的夏天下午,草屯老家給我的感覺。加以忙碌的實習工作,掙來的錢卻連房租都付不起,那年的我忽然失去了留在台北的勇氣和理由,於是在某個夜裡,我收拾所有的行李,回到了中部。

 

轉眼間,六年過去了,由於這些年發展的專業(多切面電腦斷層)小有特色,台北陸續有同行下來參觀指教,在這些台北的朋友身上,我看到了熟悉的風格,是啊,那就是「台北」人。在充滿競爭力與壓力的環境下,要不就是戰勝壓力的一群,充滿自信,要不就是面臨慢性壓力完成調適隨遇而安的一群,在他們或許從容或許急迫的氣質中,你看得到那個隱形的壓力。而我相形之下,就是個台北的逃兵。

 

現實仍然是殘酷的,選擇生活在哪裡,還有相當多的因素要考量。日益需要兒女的長輩、兩千元一個月住15坪的員工宿舍換成一萬八一個月15坪的出租套房。隨處停車不收費變成永遠爆滿的路邊停車格。出門開車吹冷氣聽音樂,換成坐捷運聽MP3隨身聽,或者在街上留著汗。

 

生活在台北,是需要勇氣和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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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左、三十則右:從(土反)本龍馬說起

2006 年 04 月 03 日


ryoma

才短短的幾年,對事物看待的態度轉變,連自己都驚訝。

 

最近這陣子念了(土反)本龍馬,司馬遼太郎的書。正如同neutrino很久以前給我的導讀,他認為戰國時代的人物,過於激烈鮮明而不真實,反倒是幕末的龍馬,是他所憧憬的,neutrino是思考比我先一步的人,當我看完了共八冊的(土反)本龍馬,我大概知道他想講的東西是什麼了。

 

事實上,日本戰國時代的小說,或許因為年代久遠、史料不全,其實對於人物的刻畫多流於作者本人的單純詮釋,在深度上多有不足,看的時候或許不覺得,但當跟幕末的相關小說一比,其實差異不小。以織田信長來說好了,小說一般將他描繪成一個先知先覺、剛毅果斷、胸有成竹的大將,就連敗走時撤退都是當機立斷的,從吉法師時代到本能寺兵變,個性沒啥改變,永遠是那個「知道自己在作什麼」的天才。但幕末的人物,或者是因為史料較多,且維新後有大量的第一手口述歷史提供更貼近的觀察,在作家筆下,立體感比較夠。如西鄉隆盛,維新前是個權謀深重的大政治家,維新後卻變為寡言磊落的精神領袖,又如(土反)本龍馬,從小時不甚了了,到促成薩長聯盟與大政奉還的創意與毅力,心境的轉變躍然紙上。在幕末的故事中,我們看到「人」與環境的互動,隨著年齡增長,思考逐漸深化,各自的人生觀也漸趨完整。也因此,織田信長帶給我們的是直接而激情的鼓舞,但(土反)本龍馬能給我們的則是深重而複雜的反思。

 

司馬遼太郎在故事中,給予人物的評價雖然主觀,但卻是盡量多面向的,尤其對於推動維新的人物們褒貶更是用心。究竟造成明治維新誕生的,是維新後的諸位高官,或者是在幕末風雲中不幸喪生的無名志士,司馬給予相當多次的辯證。如武市半平太、(土反)本龍馬以至山內容堂三位,越早懷有勤王維新夢想的人卻死的越早,早期佐幕立場堅定、下令殺死武市半平太的山內容堂,卻又能活到維新之後,親眼看到日本的起飛,並以大政奉還推動要角的姿態享盡風光。到底人生是這樣複雜且諷刺的啊。

 

整個幕末的故事,也是個很好的學習範本,我們可以發現,想要榮華富貴的話,一定要立場與行為保守,最好還有良好的出身,但在時代改變的時候,更要馬上轉變立場,踩著先前志士的血前進,並成功苟活到改革之後,畢竟起碼要活著才能享受名利。而真知灼見者,若是盡全力推動時代進展,則非常有可能還沒看到最後的成功,便如武市半平太或者(土反)本龍馬一樣死於非命。

 

短短數十年的台灣自由史不也如此?當初以死推動理想的志士,死後誰記得他們的貢獻?真的為爭取自由坐過牢的,有幾個在檯面上活躍?現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又有幾個是當年美麗島時期的主力?被許為台灣未來救贖的政治明星,當年在鎮壓黨外的行徑又是如何?想想鄭南榕、許信良、陳水扁跟馬英九,事情也清楚多了。

 

我三十歲前的蛹內蛻變期好像還沒過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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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真假與生死 從武田信玄的小說說起

2006 年 01 月 22 日

對真假生死等等的對立面,有點感想,從最近看的書開始說起好了。

 

最近在看新田次郎的武田信玄,同樣是寫戰國,新田次郎的筆鋒跟山岡莊八的差異就不小,新田次郎不避諱的把小說與歷史的界線劃的很清楚,也把自己定位在小說層次,所以他幫一些沒有名字的女性加上名字,把傳說中的戰役描寫得歷歷在目,在小說之餘,並引用既有的文獻作註腳,小說與歷史的辯證於是清楚。山岡莊八則或許採取另一種態度,將自己的歷史小說定位在還原史實以及教育傳承,主觀投入的感情較少,或者該說刻意的將小說的氣氛壓低,將歷史與小說合而為一,所以一般對山岡莊八的小說總是評價為入門第一本,兼顧故事性與史實的絕佳平衡。

 

戰國畢竟離現在太遠,可得文獻較少,自然很難還原歷史現場,但即使流傳下來的書,也不乏甲陽軍鑑這樣明史書暗小說備受攻擊的文本,依據新田次郎描述,這本書在歷史界的評價並不高,由於作者是武田臣山本戡助的兒子,為了美化自己的父親,將之重新描寫為武田信玄的軍師,對於某些特定史實,扭曲改寫的也很多。那麼,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近的人說的真,遠的人說的假?還是既然都是人,免不了不能全真。

 

同樣一個故事,不同的作者便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著重的重點也不同,但很明顯的,「真相只有一個」,這是名偵探江戶川柯南告訴我們的事情,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似乎是這樣的:史實只存在一個客觀虛擬的公正角色的心中,在歷史現場的每個人,對於「真實」的詮釋又有所不同,這個不同則源自於態度、角色、成見、立場或期許,等等不同的情緒體驗。幾百年後,就如口耳相傳的故事一樣,與其說是回顧歷史,這些口述文本代表的其實更是曾經傳遞過這些話語的人們的共同意識。或許反應一個努力就能出人頭地的平民關白觀點,或許反應一個暴政必亡仁政得天下的看法,到底我們在看歷史,還是在看當今日本作家寄託於戰國故事想要告訴我們的事情?

 

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是有關生死的大事,武田信玄、德川家康都曾經衝動過,在年輕時,只看到戰爭勝利的榮耀,一味的只想向前衝,因此信玄失去了板桓信方、甘利虎泰兩員大將,德川則在三方原幾乎全滅,但聰明人畢竟是聰明人,隨著歲月的增長,很快的重新定義戰爭,從「戰,而後求勝」到「先勝,而後求戰」,於是中晚年的戰爭幾乎以謀略為主,勝率也直線提高。到這就不得不佩服豐臣秀吉,或許年輕時代可支配資源的有限,苦日子的訓練讓他能比別人更早的理解到戰爭的本質,於是乎從墨俁築城開始,幾乎所有的戰爭都是巧思,工事、人心、謀略、技策,真正是全面化的戰爭。晚年的德川幾乎是到了哲學家的地步,對於生死、永恆、和平有著超越世俗的看法,能與這樣的人物對談,想必該是很棒的心靈洗禮。他對於生死怎麼看呢?

 

恰好是在醫療界這樣一個可以在很年輕就大量的看到生死的修練場,我從20歲還在學校到現在這八年間,在人生觀與思考上幾乎變成了兩個人,畢竟每天衝擊的事情都太多太大,如不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思考體系,恐怕會走向工作機器或者心智崩潰兩條路。舉幾個簡單的例子,一樣28歲,我在做血管拴塞治療癌症,躺著的就是一樣年紀的年輕女生,得了少見、靠近心臟的平滑肌肉瘤,我會自問,到底是誰決定誰要生病誰是健康的呢?我沒有生這樣的重病,就只是因為幸運嗎?也有比我稍長,剛結婚的男性病人,大腸癌末期,輸尿管被壓迫,兩側腎臟插管,每三個月都要來換一次,也就意味著要痛一次,幸運的是,聊天之餘發現他有一個好老婆,沒有離開他,反倒是撐起一個家,並每天晚上幫他換傷口的藥。還有每天上班遇得到的同事,忽然一天發現癌症末期,半年內就走了。有些人會將這樣的差異歸因於上天給的試煉、前輩子修行的差異、命的輕重、業障等等,我沒有宗教,也沒有自成一格的超自然解釋,所以我依然迷惑。病人問我,我總是那一句台語:「一人一種命(幾郎幾寬命)」

 

有一陣子很嚮往僧侶那樣的生活,安詳的日子,在簡單反覆的生活步調中思索生命,但最近也想,沒有生命的衝擊,如何思考生命本身?若不是在這樣的工作環境執著著,或許我沒有機會經歷這樣的思考與成長,所謂大隱隱於市,大概有點這樣的味道。在生死繁忙的大市集,才更有機會思考生死,甚或超脫生死的執著。總有些執著、總有些看破,這樣的人生,也頂有趣。禮拜一到五極端忙碌,在六日值班時對著自己的電腦打打字,思考三十歲前的自己,這樣的人生也是不錯。既然活著,就好好享受生命帶來的喜怒哀樂,當成課題一樣的一一回應。

 

於是乎,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生、什麼是死?那個是對那個是錯哪個是好那個是壞,似乎又有了另一層的混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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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去法國

2005 年 11 月 13 日

 
eifel


最近第二次去法國,上次去是跟一群好朋友去發表論文,時間大概是2000年左右?五年之後舊地重遊,一樣的奧賽美術館、一樣的羅浮宮,感覺不同許多。

 

五年前還算是學生身份的我,所謂的行李箱不過是個大型登山背包,不管坐飛機、公車、地鐵,轉換地點就像是行動力極強的游擊隊,只要有設計精良的雙肩背帶,似乎什麼都可以扛在背上,走到哪,背包就能擺到哪,不管是有尿騷味的地鐵,或者是體面的機場候機室。全部的行李不過是吸汗的內衣、輕便的服裝以及筆記本,皮鞋是沒有的、襯衫是沒有的、連數位相機也是沒有的。這樣的裝束進到博物館,就像是不修邊幅的年輕人,在知名的藝術品前竭盡腦汁去體會感受,想像回到那樣的世界,感受作品散發的卓越風華。但旁人看來,畢竟有些怪異。

 

五年後經過簡短社會訓練的我,所謂的行李箱雖不追求名牌,但也是著重實用品質的 Samsonite,有輪子、有提把、能上鎖,上飛機自然是托運的,住的飯店星等也比上回多出一倍,從兩顆到四顆星。全身從上到下分別是 G2000 的襯衫與褲子、Nike 黑襪、以及阿瘦皮鞋。隨身帶著的相機是 Canon 早期的 DSLR D60,還有顆外閃跟定光圈鏡。行動力是受限的,因為優雅變成中心德目之一,小資產階級的生活習性與我融為一體。我不再像以前,在博物館走累了,能夠不顧旁人的在名畫前坐下,眼睛不停盯住想看的作品,在疲倦時,能選擇的就是花兩塊多歐元到咖啡廳去坐下聊天。五年前重視我看到什麼、吸收什麼,五年後我在意的是某種優雅與身為中產階級觀光客在博物館中的表演,甚或有所體悟這層表演有著亞洲人觀光客與法國本地人的辯證在。

 

其實我不是那麼有能力抵抗環境的人,進到工作的場合,也不太適合再穿牛仔褲、T-shirt和籃球鞋,於是乎隨意買點看起來像是跟大家一樣的襯衫、西裝褲、皮鞋,變成是一種偽裝,告訴大家:「小弟我沒那麼離經叛道,跟大家一樣,看場合做事情」,似乎是對這整個文化的輸誠與效忠,讓自己在生活上順利點就是。如果今天我生活在一個需要手拿小冊子常常念些偉人講的話的民族國家,大概我也是會做一樣事情的那種人。相對的,若是我活在一年放假超過 150 天,生活充滿咖啡跟香水的國家,一定也是從眾的。

 

這種體悟,有點無奈,卻也還能自嘲。學生時代,總把主義之類的東西看的很重,覺得思想決定行動,立場是一個人與眾不同的關鍵,需要從內而外徹底的去實踐才值得尊敬。長大了,知道自己的斤兩,遇過挫折、疾病、中產階級的快樂生活,棍子蘿蔔夾擊之下,我想我還是隨波逐流的好。

 

倒也不是全面撤守吧,還是有些小小的夢想、小小的堅持,在仍有餘欲的狀況下希望能維持住。對病人的負責、對工作的堅持、對自我的要求。只不過,當事情不見得能如自己的意時,更懂得看開、轉個念頭、甚或放手。這是這五年來不太起眼的小小改變。

 

若是五年後我再去法國,會是怎樣的光景呢?會寫出怎樣的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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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Shang

2005 年 07 月 20 日

 

Dear Shang:

 

因緣際會因為Tumi那邊的連結逛到你那去。看了你的網站,覺得很溫暖,很棒的。因為沒有留言版,只好直接寫信給你,或許這也是你的風格之一,跟一般人不一樣的。

 

雖然同學很多年,但那種年紀我們都還在成長、在摸索,也有太多小小靈魂適應這 個世界的故事,簡單的說,就是我跟你畢竟不是很熟的朋友,就算時間重來一次,大概也是這樣吧。

 

所以我對你的網頁的感覺,大概比較類似一個路過的人的感想,像Fans那樣的,老師您就姑且聽聽吧。

 

每個人用來探索世界的方法、接觸社會的方法都不一樣,在我來說,我是急切、競爭的,我的網友沒見過面的,說我像是「獵人」,我最重要的老師,則是說一般人是「追星族」,我卻是摘星族。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我們想去達成的,或是想去「成為」的,有些人從來不退讓,要在最短時間內達到想達到的,但往往因為走得太快,也看的太快,往往在趕路的過程中忽略了很多其實也許更重 要的東西。

 

你的網頁,給人一種很寧靜的感覺,東西不多,但值得用時間去看,擬提到幾幅畫,沒有故事性,你不喜歡,這讓我想到達利,我曾經很喜歡達利的畫,覺得他炫技、 鮮豔、衝擊,但看久了,說真的,深度不足,也沒有任何能夠進到靈魂裡的東西,所以牆上的兩 幅我曾經最喜歡的,就被冰起來了。

 

你很踏實,所有的東西都是從自己的生活開始的,沒有意義、就沒有藝術,不管是 故事、感受,就有種進到人心裡的力量。

 

跟你相處的朋友是幸福的,因為有你仔細用心的在觀察、在相處,你的畫有種魔 力,感覺,如果我是故事中的人物,大概一看到關於自己的畫,大約都會像是看到魔法書一樣被吸進去,往事重現,沒 有三十分鐘大概出不來的。

 

我這幾年也開始學著回頭看自己的作品,我畢竟不是作藝術文學的人,我能看的,不過是兩三年前自己的演講、簡報,還有當初的論文、筆記,所謂的歷史感、縱深,大概是從反覆大量的這樣過程來的,而你是高手,當下的紀錄,成長後的重新審視,甚至還拿來參考比較一番。

 

在台灣這樣一個沒有什麼歷史感的地方,你讓人覺得很驕傲,這是我的國小同學啊!

 

請繼續加油!

 

SillyD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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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國際競爭力

2005 年 07 月 10 日

最近出了一次國、看了一些書、也想了一些事。有些關於國際競爭力的想法。

 

台灣在國際上的競爭力,來自於商界、電子、以及由傳統產業大老經營起來的石化、海運等等,所以大學時代所訂的商周、天下、遠見,大多每期內容都不出這些,耳濡目染,總覺得台灣在國際上競爭力是一流的,浮浮沈沈或許,但總不至淪落到令人擔心的地步。但最近看到的文章,怎麼警訊越來越多呢?張榮發擔心海運斷層,越來越多企業認為年輕人難帶,到底問題在哪?

 

我也不那麼年輕了,再幾年,也就中壯年,究竟是什麼問題,讓老一輩的人開始擔心年輕一代無法接續台灣曾有的榮光。

 

我在PTT,這個大學文化中很重要的一環混了也很久,感受到其實台灣年輕人的素質很高,為了想要的功能,三天就可以把五六萬人同時使用的系統加上新的程式碼,在Joke板的笑話與推文,也屢見犀利言詞,對於笑點的掌握、挖苦人的精準都令我自嘆弗如,尤其齊推的現象,更能理解到其實大學生是懂得「要完成很屌的事情,是必須團隊合作,一個錯就會讓整件事失去完美。」。有高素質的頭腦、對團隊精神的基本理解,為什麼還是令人擔心?

 

離開了網路世界,對言語的精準、完美的要求,還剩多少?在BBS上,年輕人可以為了「屌」、「好笑」,沒日沒夜的就為了精準表達ASCII動畫而一修再修,希望隔天能有推爆的獎賞、有個動畫達人的稱號,離開了BBS,他們能為了什麼與世界競爭?為了自己?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榮光?或許這中間有個認同的問題。

 

天下雜誌說,韓國的年輕人在教育過程中,常被長輩提醒「大韓民族的命運在你們的肩膀上」,但台灣呢?我們何時有一個共同認同的目標?是夢中的中華民族?還是台灣本土認同?是中華民國在台灣?還是台灣四百年史?這偏偏是每年選戰最熱的議題,一個島,從統一到獨立的光譜可以分割成四個以上的政黨,認同傾向從中國到台灣到日本都有,甚至還有認同美國文化的年輕人,所謂以往台灣的榮光,到底是屬於那個認同的呢?

 

政治是這個島上最不確定的事情。或許這是讓年輕人失去使命感,很好的理由。但事情也不盡然如此。從藍到綠,從統到獨,不都有成功的世界級企業家嗎?

 

其次,或許堅持與毅力也令人擔心,完成一個漂亮的ASCII動畫,沒日沒夜或許三天一禮拜就能完成,但人生中有多少事情是要經年累月的努力,更別說像王永慶一樣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毅,從沒沒無名開始,一點一滴的累積財富,成為台灣首富,乃至開始思考交班等問題。一個兩層樓高的樓房,跟一百層高的摩天大樓,其間技術差異不止五十倍,那麼,是堅持與毅力減退了嗎?

 

天下訪問的日本學生,在敦南誠品告訴台灣記者:「你們喜歡easy life。」或許單一個案與其言語不能表示什麼,但現在有多少年輕人以努力、使命感和國際視野來期許自己?

 

在joke板上,我看到年輕的網友在玩Google map空照圖,除了找到自己的家外,還找了中正紀念堂、NASA太空梭發射臺、金字塔、紫禁城等景觀,從本土關懷兼顧到世界視野、從古文明想到高科技,一個新的玩具出現了,怎麼玩,其實反應這個年輕人的想法,以及他在意什麼。台北、美國、埃及、中國各地的年輕人,或許都同樣玩著google map,這群人,將是帶領世界走向下個世紀的推手。台灣年輕人,我們想讓自己站在哪裡?而成為世界級,又需要多少努力與能力,我們具備了嗎?若具備了,我們打算好好發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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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許專業祥和的一天

2005 年 04 月 18 日


最近埋頭工作,有朋友問我,你這樣專心在工作上,不管世界發生什麼事情,連張錫銘是誰都不知道,甚至幾乎拋棄自己的健康在拼,之前又生過病,真的對嗎?值得嗎?

 

我想了想,忽然想通了。

 

生病對我,就像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爬玉山,走在將融的雪層卻沒有雪仗,只是穿著普通的布鞋,45度的山坡,滑下去就是幾百公尺了,找不到的。這兩次經驗是我最靠近死亡的時候。一次在山上,天未破曉,一次在我工作的醫院,兩個月靜止的過程。

 

如果說這些靠近死亡的經驗讓我學會什麼?或許不是怎麼去珍惜健康,卻是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的過活,想作什麼、想完成什麼,就不留遺憾的努力。

 

在我生病的前一晚,我不知道自己將要生病,也是一樣的站在station寫病歷。既然這樣,我不把每天當成最後一天,怎麼知道當自己的文章登上國際期刊時,自己是在病房?還是在天堂?魯冰花的故事讓我很沒安全感,生病的過程更加確認。

 

焦土之春編者群邀我寫稿時,正是我完成近千例肝癌拴塞、投出第一篇國際論文被接受的那段時間,經過門診等候區,看到TVBS報導槍擊案、看到隔天藍綠的反應(我晚上沒有電視看的,只有白天經過公共區域時瞄一下),忽然就掉下眼淚來了,感覺這片土地上的人很不爭氣,上電視的那群更糟糕。

 

一直以來有個跟世界競爭的夢想,作大學生,作醫學生,作醫生,作學術研究,我的認同社群是一個我從來沒去過從來沒看過的國際社群。

 

也常想,台灣土地是小,但國民所得、關鍵技術、人口數,比起加拿大、德國、荷蘭不遑多讓,但整體競爭力就是很差,不成比例的差,專業不專業,政治卻凌駕一切。

 

作個暗殺的槍手,也可以更專業的。作個反對黨主席,也可以更專業的。作個醫生,也可以更專業的。作個國會議員,也可以更專業的。

 

專家是不是訓練有素的狗,我想也要看他所深處的社會,如果當整個社會的「人」,都泛政治化,都在意煽動、在意喧鬧,那麼專家真的是「狗」,他們只是一群笨蛋,服務著大眾罷了。

 

在這樣的世界,我反倒寧願當「狗」,至少狗的世界輕鬆多了,而且很多事情可以講道理,情緒也不會凌駕一切,反正就是開心迎接每一天。

 

所謂公民的責任不是跟著上街頭、叫囂、CALL IN而已。有些人選擇寧靜、冷漠、等待,等待一個平安祥和的討論場域,等待一個就事論事的公共論壇,等待即使有著相反意識型態的人們也能心平氣和的溝通彼此差異的一天。

 

在這天到來前,我繼續用我的方法關心我的國家,我繼續在專業上邁進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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