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 01 月 21 日
一個好醫師的養成,原來路是那麼漫長的,最近有了點體會。
最近,我的家人接二連三的在身體上出狀況,狀況有大有小,其中最棘手的該是阿媽的肺癌,一個健健康康的人,忽然看到肺部一個兩公分的小結節,經過系列的檢查,最後證明是腺癌。在門診及住院的過程中,即使自己身為這家醫學中心的一員,小地方能夠省點時間,卻還是強烈感受到病人在就醫過程中的不便與恐懼,看一次門診加上抽血,必須花上老弟一天的上班時間帶著阿媽四處奔走,八個小時裡,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時間超過四個小時,但行內人知道,真正決定性的步驟,其實加加減減不到一個小時。這就是台灣目前的就醫環境,總額給付的限制下,自然產生的結果。
醫療的過程中,免不了有許多帶有痛苦的步驟,輕如抽血,重的如穿刺,阿媽也明白的講,若不是一切過程有我相伴,懼怕與無助一定是難免的。那麼,那些沒有作醫師的孫子陪伴的其他病患,在診療的過程中,要靠怎樣的信心走下去?
前天值班,從五點半下班開始忙到清晨四點半才就寢,以往的我,在過了半夜後仍如此忙碌,往往脾氣與口氣便會變差,但這次,接到每一通電話,一個不認識卻無助的臉便會浮現在腦海,讓我不忍心拒絕,一個一個病人幫下來,等到自己就寢時也快天亮了。如果我做的事情,能夠增加病人有品質的生命,那怕是只有一天,該也值得。如果我做的事情,能夠快速的幫病人解決痛苦,那何必等待。如果我做的事情不能改變病人的結果,但卻能讓家屬釋懷,覺得盡了力,那為什麼不做呢?
前幾天,一個二十多歲的孩子來做心臟電腦斷層,高高帥帥的,卻是法洛式四重症合併肺動脈閉鎖的病人,因為家庭因素,當年沒做矯正手術,卻幸運的活到現在,他二十四歲的人生中,開始有了美好的回憶,隨著年紀增長,缺氧的狀況使他的四肢以及嘴唇都是冰冷且發紫的,檢查所需的閉氣十五秒,都能讓他眼冒金星,通常到了這種情況,接下來的日子就活一年是一年了,他的心臟不像我們是左右心分離,卻是如小型爬蟲類動物一般,只有一個心室同時負責肺循環與體循環,這樣的心臟負責一百七十幾公分的體型,自然是遲早會衰竭的。我的專業是心臟電腦斷層,我能替他做的,就是好好把每一條血管劃清楚,並判定他還有沒有機會做矯正手術,在報告中,給上完整的規劃與建議,供臨床醫師和他進一步討論。判讀的過程是困難且沈悶的,判讀了一整個晚上五個小時才完成,破解一項生命的奧秘,五個小時其實是值得的,但在管理的角度來看,這麼做是嚴重賠錢,稀少的給付,卻要佔去一個醫師一整個晚上自行加班的時間。值不值得,就在每個醫師自己的心中了。
對於每一位醫師來說,都是在鋼索上走:一方面,自己也有家人要照顧、要陪伴,也要考量自己的健康,以防蠟燭兩頭燒,一下就枯竭;另一方面,許多素不相識的病人需要協助,但以現今的醫療制度,其實是不足以提供完善的照護的,要把病人照顧好,就必須花上自己的健康、時間甚至金錢去補足醫療體系的缺失。鋼索上的每一天,都必須保持相當程度的平衡,否則將迅速墜落。有的醫師選擇協助病人,每天在醫院時間超過14個小時,六日不休,直到一天他的家人或他自己的健康不允許他再如此付出。有的醫師選擇為自己保留健康、保留財富,僅提供制度要求的基本品質,就情理法來說也是完全沒錯。畢竟,在整個社會都是功利取向時,憑什麼去要求醫師必須拋家棄子罔顧健康的為不相識的人毫不保留的付出呢?
一個好的制度,會讓想當良醫的人不那麼快放棄,一個壞的制度,會使得更多的病人感到無助。但這個社會衡量制度好壞的方式,卻只是健保費有沒有漲如此一項。或許,真的必須到一個個良醫都耗盡、選擇退休或退縮後,才有改變的機會吧。
良醫的養成,該不是只有個人層面的,系統,也該扮演協助的角色才是,至少,該扶住這些有心的年輕人,讓他們繼續走下去。





人生境界初領悟
2007 年 04 月 01 日
這兩天參加了同學的婚禮,很為我這個高中同學兼未來的傑出同行高興。
婚禮中,很多是我在十五歲時認識的同學,一起走過國中、高中、大學的歲月,而現在,大家卻都是略有小成的社會人士,年紀也都三字頭了。這十五年間,我們學習、成長、愉悅、憤怒甚至悔恨,不管怎樣,十五年後卻也幸運地仍能聚首談天說地。有些很愉快的回憶拿出來說,也有些不愉快的回憶我們懂得不談,婚禮一邊進行,我也為我自己對人生的看法改變感到驚訝。
曾經,我在大學時代修了很多性別文化的課程,同時也吸收了很多歐陸思想家對權力以及現象的新穎詮釋,於是我變得對社會中的性別權力極為敏感,那時候的眼睛裡只看到女性走入家庭中的限制與束縛,即使參加婚禮,卻也懷疑究竟這是一場眾人祝福的儀式,或者是父系社會使用群眾力量規範女性的過程。因為我自己對婚姻的認知整合仍有障礙,於是我有整整五年,不太參加婚禮,像是隱居了一樣。
然後我遇到了適合的人,也就這樣安定了下來,在我自己的心中,婚禮是想要從簡的,總覺得大張旗鼓很麻煩親朋好友。但我親愛的媽媽養了我二十多年,就是希望這個先結婚的長子有個風光的婚禮,於是熱心的母親大人,只好從頭幫我打理到尾,不管菜色、儀式、場地、流程實在是無可挑剔,連我自己都訝異原來婚禮可以這麼愉快且令人感動,一切的辛苦似乎是為了反應所有對我有期待的人的開心,包括雙方的父母、祖父母、師長等等。而我的另一半也相當開心於這華麗隆重的儀式,在我眼中,婚禮似乎不再是那麼複雜而猶豫的,開心的情緒佔了大部分。仔細思索,我曾經在意的那些事情仍然在的,例如在家庭生活中兩性可能遇到的困難、在婚禮儀式的觀眾中仍可能有感情的戰敗者暗自傷心,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瞭解到人生本來不會是純粹的,任何事情原本就有好有壞,端看我想放大其中的那部分,而哪部分對我更重要。婚禮,是個儀式,大家選擇將快樂正向的部分在那三個小時中呈現,主秀該是打扮成這輩子最幸福美麗的新郎新娘,以及喜上眉梢的雙方家長,隆重儀式則佐以佳餚、美酒、照片簡報、上菜秀以及略顯無聊但對老人家很重要的公開期勉。我似乎開始懂了層次這回事,也逐漸感到自在。
幾年前去法國,我帶了幾幅達利的複製畫回來,那時的我對達利相當著迷,我喜歡畫中的炫技、直接、衝突以及強烈情感,構圖常不穩定,內容也充滿張力。但放了幾年,忽然不愛了。最近回頭看,清楚的發現那畫作中嚴重的缺點:沒有深度與層次。回想,這幾年喜歡的電影都是層次繁複的,包括:無間道、頂尖對決、魔幻至尊、塔羅牌殺人事件,不管是美式快速、英式優雅或中式城府,他們都在兩個小時內炫示了目不暇給的層次。或許這一切該歸因於人生閱歷漸豐,且對周遭親友的起落開始有了感慨吧。至於急速快感那種純特技與感官的電影,竟會讓我無聊了起來。
Q的婚禮很棒,婚紗也很棒,雖然全部的朋友都說我喜歡的那組著實老氣得很?對於這點我也有點辯解,我之所以喜歡那套修得重的,或許是因為攝影師藏起了很多東西:流暢的構圖將視覺重心集中於郎才女貌,細膩的修圖技術讓我們忘了認識以來流逝的青春。我知道那些刻意藏起來的東西都還在,但我的認知卻選擇專注於我想相信的世界。可見我的的確確是老了啊。想十年前,我還在追求純粹,現在,卻懂得在無奈的人生中珍惜一瞬的美好。
祝福你們。